涪陵的许多事情结局都是如此——甚至教书也是,它看起来像是简单直接的工作,其实却复杂,充满不确定性。人们给外面世界,尤其给外国人看的,乃是一个掩盖了情感的外饰,然而当你住的时间足够长了,能瞥见点事情的真实状况,感觉更其艰难。当然,在某个程度上,这种困难的生活在世界各地都存在——在我居留涪陵期间,两个学生死了;另一个学生堕胎,被开除;一个父亲死了;一个孩子死了;人们的婚姻在破裂。那些事情在哪儿都有发生。但在涪陵,看见生活的那一面,花的时间较长,因为开始我被当作一个外国人,保持着距离,而当距离消失了,却反而更难处理。这就好像看着一个空白而无意义的笑容,突然间发现,一生的苦难悲伤都堆积在那笑容四角。
《River Town》,中文名译作江城,应该是第一本真正意义上看完了的英语原版书,本书用词较为简单易懂,而且由于是关于中国的,常常 可以猜出大概意思,而且用kindle看原版书还是颇为方便的,可以随时查单词与做笔记。对于英语水平欠佳者比如我,阅读原版书不需要从莎士比亚,狄更斯 这些名著入门,往往词汇生僻,晦涩难懂。而且英语是表音文字,不同于汉字是表意文字,表音文字易于变化,莎士比亚时代的古英语怕是比文言文还要难懂。所以可以从21世纪出版的畅销书入手,如果是关于中国的,描写的是我们所熟悉的事务,自然更加易懂。本书很长,大概看了一个半月才看完,当然也是我读的慢的缘故,前50%用了一个月,后50%用了半个月,大概是我花的时间最长的一本书吧。
作者,彼得•海斯勒,中文名何伟,很早就有成为作家的梦想。普林斯顿大学与牛津大学的高材生修文学。1996年他作为“和平队”( The Peace Corps)队员到中国涪陵支教。热爱多元文化,认为印第安人应该保存他们自己的生活习惯,热爱环境,反对修建三峡大坝,热爱民主自由,讨厌毛泽东。要是放到今天何伟可能可以被称作一枚标准的白左了。不过好在何伟足够谦逊与理智,努力尝试去理解一些看起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去理解校园围墙上的古怪宣传口号,推不掉酒的酒局法则及其衍生的酒量排名,校领导以难以拒绝的淡淡微笑和他们实行的特殊照顾,出租车司机大街上毫无道理地一路鸣笛等等。从刚开始到来时,被众人围观时的惊恐,到最后学会自嘲为“洋鬼子”来获得当地人的好感,彼得•海斯勒逐渐变成了何伟。
涪陵,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寻常可见的中国小城,被何伟描写的极具魅力,这大概就是局外人的优势吧,身处其中,断难发现身边的美或者恶,常 常习以为常,这个城市最初留给他的印象如此丑陋:高亢,忙碌,拥挤,脏乱;交通是一团糟,行人们互相推撞;商店总是冗员,摆满商品,街上到处挂着宣传标语;没有信号灯;司机们一刻不停揿着喇叭;电视机的屏幕在狂闪,人们讨价还价;沿着主街有一排模样可怕的树,灰色叶子上布满了煤灰,整个城市都覆盖着煤灰。 大概在中国随便哪个地方抓一个城市出来,都是差不多这个样子的吧。值得注意的是,中国的空气污染原来早就这么严重了,只是以前的人穷到没有时间来关心空气 质量罢了。中国很多地方其实没有什么大变样啊,过去何伟笔下那些千篇一律的丑陋-灰蒙蒙的烟雾,破败的有着脏兮兮的瓷砖和蓝玻璃的建筑,裹在厚厚油灰里的"目瞪口呆的灌木和精疲力尽的花朵和伤心欲绝的草坪,永不停止的高分贝噪音交织着建筑工地夯土声喇叭声和市井人声,这些东西不光陪着我从小长到大,直到今天也仍处处可见。而他充满感情描述的那些简单的美:青山绿水间金黄油菜花的梯田,在木瑾芭蕉和竹林掩映里的青砖黑瓦的农舍,冬小麦和晚稻的播种和收割,也四处可寻。
何伟在涪陵生活了两年,教导学生们排演莎士比亚,参加跑步比赛获得冠军还引起一阵非议,在涪陵这样的地方,也会背着全套装备去爬山、露营,1998年的春天,海斯勒曾在乌江边读美国棒球明星特德•威廉姆斯的自传,“我下了决定,在我人生余下的每个春天,都要重读一遍这本书。何伟广泛结识他遇到的每一个人,常常在公园或者茶馆与人随意攀谈,交各种各样的朋友:同事、学生、外来务工者、自由摄影师、八十高龄的罗马神甫、私生活比较麻烦的个体老板、茶馆服务员、邻居家的小孩、中国银行漂亮的女职员、百货商店的售货员。说起来,其实何伟可能比我更加了解中国,因为我所了解的中国其实极其有限,所接触的 不过是父母亲戚同学等等而已,三教九流,人间百态其实我都没有见过。何伟作为一个外国人,常常可以吸引旁人来与他攀谈,这是一个优势,不过关于何伟的劣势,书中其实有一个绝妙的隐喻。在坐火车去新疆的时候,何伟说硬座都是农民与工人,软卧都是领导与商人,硬卧则刚刚好,大部分都是老百姓。其实硬座才是大部分的老百姓,硬卧是小部分老百姓,何伟接触的大部分是硬卧版中国。
在开始的时候,何伟对于中国人的忍辱负重、麻木沉默既不解,更无奈,海斯勒越是听多、看多中国人的受难故事,越是对故事中的苦难,感到难以置信和不可思议,在最后,何伟逐渐明白与理解了中国人,中国人敢于直面任何苦难,主要是见得多了,中国人并不畏惧任何困难,对未来总是充满莫名的信心,只因为曾经一无所有,又有何惧哉。在最后,何伟离开的时候,他说“我只能做最善意的希望。我想,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会好好地过。当然琳达会好的,而莫金钱也会好的,而威廉姆斯杰弗逊弗罗斯特也会好,安妮也是,她去深圳工作了,而我的中文老师们也会好,在学生之家的那一家人也是。大多数人们都会继续生活,做到最好,而大多数的孩子也会比他们的父母做得更好。那真的就是你所能希望的了。也许苏三的情况会不太好,但对此无能为力,就好象珍妮,丽贝卡的情况一样,她们已经失去了她们的人生。没办法。”
何伟在最后一次期末考试中布置的是罗伯特·弗罗斯特的《美景易逝(Nothing Gold Can Stay)》赏析,摘抄如下:
Nothing gold can stay 岁月留金
Nature’s first green is gold, 大自然的第一抹新绿是金,
Her hardest hue to hold. 也是她最无力保留的颜色。
Her early leaf’s a flower; 她初发的叶子如同一朵花,;
But only so an hour. 然而只能持续若此一刹那。
Then leaf subsides to leaf, 随之如花新叶沦落为旧叶。
So Eden sank to grief. 由是伊甸园陷入忧伤悲切,
So dawn goes down to day, 破晓黎明延续至晃晃白昼。
Nothing gold can stay. 宝贵如金之物岁月难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