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上海堡垒》

Posted by jjx on September 25, 2016

这条短信在中国移动的信号台之间穿梭,找不到它的目的地,就像是永不消逝的电波,穿行在空无一人的城市里。我想象着在那个沉眠于地下的城市里,那 条短信是个虚无飘渺的女孩,有的时候她会升上泡防御界面的顶端,隔着那层透明的东西,看着紫色的大丽花盛开,而后低头俯视空无一人的城市;夜晚到来的 时候,路灯还是在程序控制下唰唰唰地都亮了,她站在路灯下,哼着我听不懂的歌。

  江南曾说,他把《此间的少年》、《上海堡垒》、《九州缥缈录》三个不同题材不同方向的作品都卖到十万册以上,证明了他在各个领域的才能。 这个可能尚有争议,但毫无疑问,江南是中国最出色的言情作家之一。江南向来喜欢挖坑不填,有多少读者还在等待黄蓉嫁给郭靖,令狐冲成就大业。姬野和羽然并肩飞翔,阿苏勒拄剑君临,上海堡垒是江南少有的写完的作品,也垫定了他所谓新言情主义掌门人的地位。上海堡垒看起来是个科幻题材作品,讲得是人类在阿尔法文明的帮助下成功抵御德尔塔文明的入侵的故事,但实际上是一个披着科幻皮的爱情故事与中国移动广告,也是颇为别致的。

  江南出身极好,当年少年得志考上北大,后来又留学医学院排名全美前三,学校里出过二十多位诺贝尔奖的美国华盛顿大学,回国后立刻创业,出道就是老板,没有当过一天打工仔,可以说是春风得意,一帆风顺,那么江南对于生活究竟有什么不满呢,他笔下的男孩们为什么都要经历那么多的艰难与愤怒,屈辱与不甘熊熊燃烧,文字中充满不平之气,究竟是为什么呢,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江南的主角 往往不是一个风光无限的英雄,不是奋武英勇,猛虎啸牙的姬野,而是北陆青阳部落最为孱弱的孩子阿苏勒,不是年轻有为,军人中的superstar杨建南,而是除了 帝国打得比较好之外,一个月只有680的少尉江洋,不是喜欢用沙漠之鹰,开布加迪威龙的加图索家族的少主恺撒,而是一无是处,的确真的是一无是处的死小孩路明非。虽然有些夸大,但还是可以看出,江南写了这么多年,写的其实是同一部书,基本上在他的每部作品里,你都会读到一直不起眼的衰小孩终于咆哮起来,以金刚忿怒之相征服世界。但北大出身的江南真的是衰小孩吗,他对生活有什么不满吗,甚至可以说,江南的作品中总有一种深重的屈辱感,一种隐藏颇深的自卑,一种 无可奈何的自嘲,让读者深深的代入,不能自拔,据说作品是作者思想与感情的投射,真的是这样的吗,这就不可得知了。当年今何在骂江南说,我萧峰大好男儿,竟然和你江南慕容齐名,但从江南的第一本书《此间的少年》里,他就说了,我其实是令狐冲啊。但江南终究不是令狐冲啊,他现在已经是作家首富了呢,还记得当初的梦想吗,年少时的理想全部实现了吗,当年挖的坑还记得填吗,还是会继续挖更多更深的坑?

  在江南的作品中,女主角往往都是风光无限,捉摸不透的妖女,有时甚至看起来有些绿茶,无论是在姬野与吕归尘中徘徊的羽族小太妹羽然,还是 叛逆少女父死从军喜欢从大炮口看星星的林澜,还有从幼儿园开始男朋友从来多得可以组成足球队还带替补的陈墨瞳,你从来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想要什么,从来都不知道。当然,这些捉摸不透的女孩都选择了最为合适的一个人,就比如林澜选择了深爱她并且最为优秀的未来将星杨建南,但杨建南从来不知道林澜是否爱他,在上海陆沉的最后的关头,杨建南问江洋,她爱你吗,江洋说,我不知道,杨建南低声说,原来你也不知道。从来都是猜不透的呢,但根据作者的一惯风格,我已经知道了恺撒加图索的凄惨下场,当然路明非也别想好到哪里去,但都已经虐了那么多遍了,再多虐几次又能如何呢?在小龙女夏弥被楚子航亲手杀死,小怪兽上杉绘 梨衣被发了盒饭之后,吾又有何惧。

  说起来,林澜真的是有些绿茶呢,跟杨建南在一起之后,与江洋还有些那么不清不楚,但又有些说不上来,毕竟什么都没有瞒着你,始终看不透呢。 早就说清楚不就好了吗,江南说,他的女主角们最大的缺点是不够坚贞圣女,不够冰清玉洁,不会找到了心爱的人就对任何一个意图接近她的人避而远之,但是她们的心里足够宽阔,她们简简单单的的去爱每一个她们喜欢的人。好吧,听起来还是很绿茶,不过也没有办法了。其实这部书前面其实一般,不过江南用一本书的文字,把所有重量赋予最后那两条短信,由是那两句话拥有了白矮星一样的质感。看到最后,什么都忘记了,什么都不在乎了,当初的那些委屈全部忘记了吧,林澜终究是个很酷的女孩,在上海陆沉的最后时间里,江洋没能找到林澜,却找到了路依依,江洋幻想着可以拿着枪冲进浦东机场指着那个大校的脑门,说我要一张机票,然后可以送给林澜.可是情况是相反的……林澜拿到了机票,并且把唯一一张票给了江洋,然后她牺牲了,然后江洋在十二年九个月又六天后收到了她的短信

江洋呆呆地坐在那里,感觉有种东西从手机里往外面渗透,像是梅杜莎的目光,穿越了十几年时光看着你,江洋被石化了,几秒钟后手机又响了:”您有一条新的短消息,您的收件箱已满,请先删除不必要的短消息.”由于手机内存的限制,那个年代的手机只能存储12条短信,江洋的手颤抖着按那些键,删除了最早的一条短消息,留出了唯一的空余位置.大约一分钟后,手机再次响起.新的短信写着:”好好睡,晚安.”江南说,我以为这个故事的悲剧并不在林澜死了,而是跨越13年,江洋隐约看见过去的林澜在对他诉说什么,却如隔着群山万壑,听不见声音,江洋永远都搞不懂这个女人了,她把唯一一张票留给了江洋,然后自己跟一群人躺在了《S计划阵亡名单》 之中,十年后已经是江将军的二货一个人站在黑暗里握着一张早已失效的登机牌。他想着林澜,想着跟林澜有关的男人,他想着跟林澜很多漫无边际的话,他甚至还想到了茨威格的那本短短的小说,最后面他朝门口大喊着喂,有没有烟借一根抽啊?他想着林澜你真酷,他想着我真的会很难过啊,他想着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也搞不懂这个女人了。

在江洋执行计划时去找林澜却没找到的的时候,在她的桌子上有两首词,就用来结尾吧: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故将别语恼佳人,要看梨花枝上雨。
落花已逐回风去。花本无心莺自诉。明朝归路下塘西,不见莺啼花落处。
——苏轼/木兰花令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儿,比翼连枝当日愿。
——纳兰性德/木兰词 拟古决绝词柬友